苏明亮到底还是在门口吸了根烟才进去，自己的无理取闹，也不好直接表露出什么，直截了当地走到窗边。小妹刚刚吃过了饭，正在鼓着腮帮子喝汤。

“苏小妹，快点，趁雨还不大，我们回家去。”苏明亮说着，余光里看了看吧台。茯晓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给最后几位客人结账，没见林清河的影子。

“我不要跟你回去！”小妹抬起头气鼓鼓地说，嘴角还沾着汤汁，“你怎么总惹老板生气！再这样下去老板也会生我的气！老板就不会喜欢我了！”

“老板……”苏明亮压抑着怒火，“那个家伙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哥哥一个人照顾你还不够吗？”

“你就是这样！对谁都凶！”小妹跳了起来，小圆脸涨红成了一个苹果，“所以大家都讨厌你！”

“老板说，本店禁止吵架。”茯晓飞快地移动了过来，双手一把将小妹拉进自己怀里，“老板说，天气预报说夜间会有暴雨。为了保证安全，小妹就和苏警官一起留宿在店里，二楼有合适的空房间……”

“老板万岁！”刚刚还在生气的小妹瞬间笑着欢呼起来，像是所有争执都被人一锤定音了，什么烦恼都不必再吵。她摇晃着茯晓的手臂，笑容都闪闪发光，立刻就要跳起舞来。

苏明亮简直是怒不可遏地看着这一切，林清河那个混蛋，又在小妹面前装好人？这算是收留自己吗？自己难道要用他可怜？还是他真的那么想要利用自己。

“警官身份在这条街上可以罩住一家店？”想到这里，他愤愤地朝厨房走去，一掀开帘子，就看见换上T恤的林清河，站在水池边默默拧干白衬衫的水。

“真是莫名其妙！还当是小孩子打架玩吗？推进雨里这种事很危险的，幸好没有滑倒……但是淋湿了。如果这样着凉了可怎么好，着凉了明天谁来开店煮面啊？”

果然是个爱碎碎念的家伙！即便是一个人的时候话也这样多！苏明亮在背后瞪视着他，思考自己如何开口。难道应该道歉吗？还是继续警告他不必讨好小妹了？正在犹豫之间，一阵晃神，林清河居然已经径直走到了他跟前。

“茯晓会照顾小妹，起码让这个雨夜过去。”他出其不意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还生气吗？闹够了没有？”说罢抬起手，白净的手上居然捧着只红苹果，“要不要吃苹果？”

看着他的笑脸，苏明亮有一瞬间奇异的心慌。没办法，还是他先给了和解的讯号。自己怎么样都是不对，再纠缠也没意思。

“烦死了！”半晌也只说得出来这一句话，回身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咔嚓”声，他知道林清河在咬着苹果笑呢。他可不回头，他还不想跟他一起笑起来。

这真是一个奇异的愉快的夜晚。虽然苏明亮刚刚走进二楼的卧室时还立即捂住小妹的眼睛质问林清河，“喂，你家里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吧？我绝对不能让我妹妹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林清河拉过小妹愤愤地回击，“不要以为每个男人都像你一样肮脏！”

幸好茯晓的卧室就在隔壁一间，才能够及时将他们拉开，没有进行再次的争吵。于是，洒满月光的平台边，苏明亮静静看着林清河低声哼着歌哄睡了苏小妹。他有预感，这样的事情不会只发生一次。而后，果然。

果然在苏明亮的预料之中，自从那个温暖的雨夜借宿在伤心面馆后，类似的事件就不断发生了。

面馆二楼除了平台外，的确有两间干净的卧室。一间小的，是茯晓的房间。另一间宽敞些，很快由睡着林清河演变成了只睡着苏小妹。

让苏明亮没有想到的是，每晚在哄着小妹进入梦乡后，林清河都会抱着被子去睡客厅的沙发。

其实也没什么，苏明亮抓抓头发几次想说出口，小妹还小，连他自己都没有这样细心地避过嫌。只是林清河自然地这样做了，自己自然也要陪着他一起睡在客厅里。

夜里有时醒来，他就拉开平台的门站在那里吸烟。窗外洁白的月光照进来，照在沉睡中林清河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温和。虽然每天早上的早饭桌上，狼吞虎咽的苏明亮总会被烫个半死，并且受到林清河和小妹的嘲笑。

“啊烫烫烫……”

“哥哥也太笨了！不用嘴巴吹一吹会烫到的！让老板也喂你一口好不好？”

“啊？小妹你只管自己吃就好啦！哥哥我……”

“呐，张嘴——”

“喂，谁要你真的喂我啊！快拿开！”

“苏警官害羞什么啊，小妹指示的，快吃吧。哎哎哎别瞪我啊，知道你心里又在说烦死了……”

“啊烫烫烫……林清河你骗我！”

但这样吵吵闹闹的清晨似乎更能让人充满动力一般，苏明亮的心情和状态都渐渐好了起来。小妹总是想尽办法找理由住在面馆里，久而久之，苏明亮也不去拆穿她。

大半年过去，接小妹放学已经成了林清河自然而然的任务，而苏明亮只要每天处理了队里的任务，再买些甜甜圈一类的东西，优哉游哉地晃回伤心面馆就行了。

有点像个小家庭，苏明亮有时这么想。不过只一想，一晃神的工夫，然后就抛在了脑后。找茬还是每天的必备节目，没办法已经养成了习惯，只是两个人都不再真的生气了。

这个晚上，队里有紧急任务，结束时已近午夜了。茯晓早就传来简讯说已经安排小妹在面馆睡下，明天一早再送她上学。可走出警局又一身疲惫的苏明亮，鬼使神差地游荡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桂花巷里。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啊，头顶的月亮又圆又大。苏明亮吸吸鼻子，暗笑自己失了神。怎么会走到这里来，还是直接回家更明智些。

可是不由自主地又往前走了走，抬起眼望去，伤心面馆的二楼平台上竟然还亮着灯。等他快步走近，看见一个人影居高临下有些尴尬地对他挥了挥手，原来是林清河。

“这么晚还不睡，是小妹闹你了吗？”

“啊，没。小妹今天早早就跟茯晓一起睡了。我只是睡不着……这么晚还不回家，苏警官难不成要巡逻？”

“是担心小妹，所以特意过来看一眼。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哎，苏警官出任务这么辛苦，大半夜的还特意来看我……”

“喂，谁来看你啊！我说了我是……”

“好啦，苏警官留下吃碗面吧，看起来好像很饿的样子。”

不愧是餐馆老板，能一眼看出客人的需求。苏明亮照旧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本想从便利店随手买个面包吃了，能吃一顿热的夜宵，真是再好不过。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刚刚叼在嘴上点燃打火机，旁边的玻璃映出了额头上一道新鲜的伤口。

“嘁，小混混们动起手来还真是不要命。”苏明亮心中暗叫不好，刚刚是在暗处，林清河看不见，等下看清了，一定会嘲笑自己。

正想着，那个漫不经心的身影从厨房钻了出来，伴随着一阵扑鼻的香气来到了桌前。

“咳咳，”苏明亮刻意将头压低，只盯着眼前的餐盘，“这是什么？不问顾客的要求擅自下单，你这样的老板可真奇怪。”

“是菜单上没有的新品。一直不敢随便做的。今天姑且让苏警官做试验品吧，算是我请客。”

“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让我来当小白鼠。”苏明亮吐掉香烟，拿起筷子，对着眼前这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一股暖意注入到肠胃里，他慢慢放松下来。直到心满意足地整碗都吃完，才意识到眼前这一棵松似的人影动也没动——盯着人吃饭很有意思吗？这家伙果然招人讨厌。

“好吃吗？”林清河发问，微微俯下身来。

“啊，还行。”苏明亮下意识地把头再次压低，“可以加到菜单里了。说真的，做饭你还挺有两下子。”

“哎？真是破天荒啊，苏警官第一次说了句好话。”林清河笑了，“不过说好话就应该抬起头来，看着对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耷拉个脑袋让人很不爽。”

他这么说着，抬手就扳过了苏明亮的脸。他的手还是暖的，带有一股面馆里的香料味。茯晓说过来着，那叫什么，罗勒叶？

“你是要找死吗？”苏明亮双手一把扯住他的衣领，还没来得及表现出一个凶狠的表情，就赫然发现，原来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身上，居然穿了件浅粉色的荷叶边围裙。

看到这儿，强装的怒气也没了，苏明亮干脆放声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

“你是在笑这个吗请问？”林清河愤愤地拉扯着围裙的背带，“这可是你妹妹送给我的礼物。我是为了不伤害柔软的少女之心才勉为其难。你这个哥哥好像从来都不考虑这些……”

“你果然在打我妹妹的主意！”苏明亮猛地站起身，“警告过你吧，别想招惹我妹妹。”

“别说你妹妹了，”林清河平静地看着他，“光是一个你，我就已经够受了。”

这句话说得苏明亮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林清河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个什么，飞快地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哎，这是什么？”

“创可贴，茯晓从哪里搞来的，很好用。乖乖别用手碰。”像是已经懒得再跟他纠缠了似的，林清河倏然转身，继续不温不火地说，“我先上楼去睡了，自己玩够了就关灯也上来睡吧。”

“有些人是不是真把自己当成别人老爸了，当爸爸过瘾吗？”苏明亮盯着他的背影，真想扑上去揍他一顿。

“当爸爸什么的太难了。只是如果行的话，倒想用那个权威跟你说说，”走到楼梯一半的林清河回转身来，他脱掉了围裙搭在手臂上，“工作那回事，还是不要太拼命得好。总是受伤，是会让别人担心的。”

面馆里柔软的光芒笼罩在他身上，太亮了，映得他发白。苏明亮一时间感到思维很混乱，无法做出及时的反应。

他怀疑自己是白天的时候太累了，不然怎么会有幻觉呢？一定是幻觉，他好像看见林清河对着他笑了，又好像听见好大好大的雨声，雨声流淌在那个月光明亮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