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茯晓扑上来抓住林清河的手臂，“老板，你刚刚怎么能那样做！我告诉过你很危险！万一他们开了枪……”

“是啊，万一他们开了枪……”林清河倚着墙壁坐下，“对我，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毕竟上头还觉得我有些用处。所以我才……”

“上头知道苏警官成了你的绊脚石，所以一心想要他死。可……”茯晓低声说，“可那个人物跟你做的交易，难道不是让苏明亮退出这宗案子的调查组吗？怎么他还偏偏出现在最危险的位置上？”

“新来的警察队长，是个危险人物。”林清河叹了口气，冷笑两声，“他一定是知道了这次的消息不过是虚晃一枪，箱子里的货少得可怜。

“他想跟我要的是最终那次交易的消息，所以这次把苏明亮安排在头阵，是警告我，如果我不服从，大概……苏明亮会死。这就是被他们抓住了把柄的下场。还是你说的对，有些人是不能做交易的。有些交易，注定是要满盘皆输。”

“告诉苏警官这些，”茯晓说，“告诉他这些，然后……”

林清河笑着摇了摇头，“行不通的。告诉他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成为威胁我的棋子，他会痛苦。所以我宁可守住这个秘密。你记得吗，他说过，他从不伤心。哈哈，世界上伤心的人已经很多了，别再添一个。”

“老板，再过两天就是最终交易。”茯晓压抑着哭腔，“你不要再管他们别人的死活了，两天之后我们的任务就算结束。”

“不行啊。”林清河伸出手拍拍她微微抽动的肩膀，“出了今天的事，上头已经容不下我。下次交易又不在这里，我连出现的机会都没有，我真的很担心苏明亮。你知道那种感觉吧，说不上为什么，可就是，担心得要命啊。”

说到这里自嘲似的笑了笑，“就像你现在，担心着我一样吧。”

“林清河，你……”茯晓哭着伏在他怀里，“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可从来没有担心过你。你做这些事都是自己去，就是不想跟我扯上关系，你以为我会领情吗？我，我受够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老板了……”

“哭什么啊。好了好了，”林清河无奈地笑着，轻轻抚摸她的后背，“都这么拧巴呢，都是我喜欢的类型啊。哈哈哈，第一次一连串对我说这么多话。

“过去的一年多以来，多亏你陪在我身边。两天过后，无论我做什么，你就只当不知道，好吗？以后也不要做这行了，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大好的生活在等着你。”

茯晓就那么专心致志地哭着，泪水弄湿了林清河的衬衫。

他听着她的哭声，听了很久，最后还打趣着说：“听着你的哭声，才觉得我们的面馆名副其实了。真是的，哭着哭着，连我都伤心起来了啊。”

苏明亮下班后独自走进了伤心面馆。

“老板今天受到了惊吓，所以暂停营业。”茯晓是这么说的，她独自坐在吧台边看一本书，朝苏明亮身后张望了两下，旋即露出失望的神情，“小妹没来吗？”

“小妹来了吗？”林清河一边喊着一边兴高采烈地从楼上跑下来，随即盯着有些尴尬的苏明亮自己，同样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小妹……”

“咳咳，”苏明亮瞪他一眼，“小妹今天在老师家补习，怎么，我自己就不能来了吗？明明是你跟我说今天晚上要来吃饭……”

“我说的是，老婆回来吃饭。”林清河笑着走到他跟前，“所以，你承认是我老婆了？哈哈哈哈哈，快承认！”

“神经病！”苏明亮嘟囔一句，独自坐到了窗边。

“老婆想吃点什么，我来做好了。”林清河说，他努力让语气显得跟平常一样快活，尽管他感到自己就快说不下去了。

“不要吃什么，我是来找你喝酒的。”苏明亮提起手中带来的酒，“今天白天，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请你喝酒。”

“喝酒啊，那好。”林清河笑嘻嘻地迎上来。于是两个人就临窗而坐，开始默默地喝了起来。

起初都没说些什么，苏明亮倒还好，平日里话不多，只是林清河是第一次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没过多久，苏明亮就话多起来了。如此不胜酒力倒是让林清河吃了一惊。

“我跟你说，林清河，我真的是，”苏明亮无比认真地说，“我真的是烦透你了！真的。从来没有一个人把我搞成这样子。你就拿今天来说吧，你知道你一出现把我吓成什么样了吗？我想着完了，你要是死了怎么办啊？你怎么老是给我添麻烦？平时也就算了，同事面前还叫我老婆……”

“好好，我道歉，以后不叫了。”林清河拿过他的酒杯，“你适可而止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

“我要喝，不然我说不出来。”苏明亮直接拎起酒瓶喝了一口，“每天你都在不停地碎碎念碎碎念，真是烦透了！我来吃饭，你就在我耳朵边念叨。我去上班，还能听见你念叨个没完，我已经受不了了……”

“所以你是上班的时候也想着我啊，真难为苏警官了啊。”林清河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真后悔当初走进这间什么，伤心面馆……”

“我真后悔当初让小妹跟你那么亲近……”

“我感到好伤心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是因为你这家可恶的面馆，还有烦死人的你……”

终于，说不动了。苏明亮伏在了桌子上。林清河长舒一口气，把他的手臂搭到自己肩上，扶着他往二楼走。茯晓走过来要帮忙，林清河拒绝了。

“虽然喝醉了有些糊里糊涂的，但是也真难得听见你说这些啊。”一边走着，林清河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其实我很喜欢过去的日子，每天跟你吵吵闹闹。你曾经说过，好像给我带来了很多困扰。是你的气话。可也是真的。”

走进卧室，扶着苏明亮躺在床上，“人就是这样，多了一个关心的东西，就会多了很多烦恼。你是不是以为我从来都没有烦恼，其实关于你的，还真不少。”

林清河脱掉外套，自己也躺在他旁边，“如果很多事变得很简单那该多好，比如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就一直过什么样的生活……我是这么想的，可真的很难啊。你说可怎么办？不过你应该也不会明白的，我猜这世界上没人能明白。”

林清河静静地躺着，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有想，觉得思维空旷如荒野，窗外月光澄澈，是个难得的晴朗的夜晚。不过晴朗很快就要被终结了，天气预报说，未来的一周，都会是阴沉沉的雨天。

“喂，你……”

“你不是睡着了吗？难道一直在装醉？”

“我以为你……我以为……算了。”

“以为什么？该不会是以为我会像你一样，趁着别人睡着的空当做些占便宜的事吧？”

“我……我只是也想突然睁开眼睛说一次‘抓到你了’……”

“昨天晚上我是真的抓到你了，不是装睡好吗？”

“嘁。我要睡觉了。”

苏明亮感觉到了快乐。虽然那个藏在心里的不好开口的秘密没有说破，可是他能确定，林清河跟他一样的感受了。

他不太敢正视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像一个漂亮的气泡，眼见着从心底一点点冒出来，藏也藏不住。嘴上说着“烦死了烦死了”，可是却忍不住地发笑。

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啊，他又是高兴又是害怕，却暗暗希望生活能够这样一直下去。就这样一直下去吧。

一整天里苏明亮的心情都很好。队长单独找他谈了谈，说眼下的这宗案子已经过去，要调他去其他警区帮忙一段时间。还问他有没有什么困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原来是因为要调去的那个警区离桂花巷远了点，队长也是个喜欢调侃人的人呢。

苏明亮也不解释，只是连着说没关系。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工作的地点在哪里都无所谓，反正下了班他是会回去的。

这么一想，猛然就觉得有一股暖意荡漾开来。晚上他带着小妹重回伤心面馆，一切都像是回到了起初的平静生活。

小妹开心得不得了，一直围着林清河转。只有茯晓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表情。眼见着她一转身走去了后门，苏明亮忍不住跟上。

“苏警官找我有事吗？”背对着他，茯晓连头都没有回。后门那里有一处穿衣镜，刚好映得见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局促不安。

还是苏明亮先开口，“对不起。”

“不明白你说什么。”茯晓低声说，动手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合适。”苏明亮深吸一口气，“我看得见，你很在意林老板吧。我……我总感觉是我打扰了你们之间的……”

“我跟老板之间没有你所谓的那种会被打扰的感情。”茯晓回答，“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可你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苏明亮小心地说。他清楚自己跟林清河之间的关系，茯晓统统都看在了眼里。

此刻他急于求得茯晓的原谅，他总觉得有些时候他跟茯晓贴得很近。两个同时戴着冷漠面具的人，居然对着同一个人卸下防备露出本来的样子，这本就是一件让人悲伤的事。

“我只是担心我所担心的。”茯晓说，她的眼睛红了，可是她却对着苏明亮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她在哭着又笑着，可那样子真美。

“我告诉过小妹，我不过是一个自私的人。可你知道，这世界上的人，有人天生就要保护别人，有人天生就被保护。我只是做个旁观者，有什么好伤心的呢？”她这么说着，就回转身来飞快地走开了。

她说的那些话，苏明亮多少有些不明白，于是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