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们今天为什么不去面馆？”

“因为今天面馆被租出去做活动了。老板和茯晓姐姐也不在，明天，明天我们再买了甜甜圈一起去吧。”

“好！”小妹背上的书包嘎嗒嘎嗒。

“哥哥，班上的老师说，今天下午有个地方好像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哦。叫东城什么的……”

“是东城区吗？离哥哥工作的警区有点远啊。”

“那哥哥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听见老师跟别班的老师说，看到网页上的实时新闻，有间废旧的工厂，好像爆炸了的样子。死了好多人呢。”

“啊，哥哥今天都没空看那些新闻啊。你看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可怕的事情，所以一定要注意安全。哥哥是警察，哥哥会保护你的。”

“好！”小妹背上的书包嘎嗒嘎嗒。

“哥哥，我还是想去桂花巷里。”

“老板他们又不在，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不过……去转转也好吧。”

“哥哥，为什么面馆外面有警车？好像还有很多警察叔叔？”

“小妹，你乖乖在这边等一下，哥哥过去看看好不好？”说到这里，已经掏出手机按下了林清河的号码。

“好！”小妹背上的书包嘎嗒嘎嗒。

手机听筒里一片忙音。苏明亮的手心有些微微出汗。再打给茯晓，也还是一样。带着不好的预感，一步步走近。

血红的残阳下，伤心面馆的招牌显得有些模糊了。往常的熟悉感荡然无存，可还有零零散散的罗勒叶的香气，让他浑身一阵痉挛。

“报告队长，里面并没有什么。不过是两个人的生活用品。看起来，应该有一个是女人。”

“可惜枪战里被打成了筛子，颅骨打穿了，脸都成了一团肉酱，后来又爆炸，男女都分不清。今天这次的抓捕还真是可怕啊，想不到两伙组织都做了那样的拼死的准备……”

“报告队长，找到了面馆主人的一些私有物品，不过好像跟案件无关。根据掌握的情况来分析，他没有什么其他的社会关系，也不知道怎么联络他的家人。”

“尸体都化成灰找不见了，还联络什么家人？东西都有些什么？”

“这一本，是放在店里的，好像是什么笔记……”

“倏”一下，本子还没有递到队长手里，就被人一把夺下。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的苏明亮，压抑着急速的心跳瞪视着他们，他说不出话来，没办法张嘴，只是紧紧咬住嘴唇，咬得渗出了血。

“啊，是小苏啊……今天的工作还顺利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队长依旧谈笑风生。

“面馆，面馆的老板怎么了？”苏明亮听见自己哆哆嗦嗦的声音，一直在不住发抖，“你们、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啊，这间面馆就是贩毒组织为了交易毒品而建立起来的据点。这里的老板是组织里的一个骨干，他身边的那个服务员，也是组织里的杀手呢。哎，你看世界上总有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我知道你跟他们认识，有些交情，不过不用你为难了，今天我们已经都解决了。”

解决了什么？苏明亮应该问。可是不用问了，一切的答案都在眼前了。他已经感觉不到思维的存在，只是胸口一阵狠狠的疼，让他想立刻弯下腰去。半晌才又哆嗦着开口，“为什么？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今天，还特意支开我去别的地方？”

“这个么，”队长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都是为你考虑啊。当然，也是你那个朋友，也就是这面馆老板的意思。恐怕是害怕被你知道他的身份而无地自容吧。给我们放消息的同时，一直求我不要让你牵涉进来。上次的抓捕我让你打了头阵，他可是急得自己都跳出来了啊……”

“咚”一声，世界万籁俱寂。满世界，只剩下苏明亮兀自的低语。

所以，一切都明白了吗？以为是我在保护你，实际我才是被保护的那个。哈哈。

茯晓说过，“这世界上的人，有人天生就要保护别人，有人天生就被保护”。难怪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追上去问清楚呢，哈哈。

难怪你会出现在酒吧里呢。难怪你会在那天，在那么多人面前突然扑上来吻我，真的是为了保护我啊。哈哈。

我给你带来了多少困扰呢，我怎么一时间都计算不清。哈哈。你总是喜欢这样冷笑吧。

这才是你的秘密！这才是你一直都在瞒着我的秘密！

所以今天上午，那是最后一面吗？自己想好的最后一面？告诉我“喜欢也要适当做些表现”之后就走了，根本不给我表现的机会。

林清河，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你总在我面前假装什么神经大条呢。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自己把这些事说给我听？

哎，你从一开始就错了啊！我怎么可能用你保护？今天，你正应该让我去参加这一切。以为自己很伟大地救了我吗？哈哈，根本就他妈的不是啊！哈哈。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小妹飞扑上来，摇晃着瘫坐在地上的苏明亮的手臂。

“小苏，你没事吧，你振作一点。”队长招呼过来几个同事扶起了他。

突然感到很累。苏明亮闭上眼睛，闭上眼睛那一瞬间就看见林清河，还在他面前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

“那么我走了，再见。”上午时的一幕在眼前重演，那时他还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臂。

“你终于走了吗？”苏明亮咧开嘴，“那可真好，不然我总害怕你要走。”

头顶乌云骤然聚起，风刮得好大。不下雨不下雨，为什么不下雨？夕阳还未褪去，地面上的水洼还没有变干，不下雨不下雨，为什么这会儿不下雨？手机里的忙音还在持续，“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小妹在一旁急得哭了起来，背上的书包嘎嗒嘎嗒，不下雨不下雨，为什么偏偏这会儿不下雨？

苏明亮抬手捂住了胸口。

临近年末那些天，忽然开始下雨。桂花巷15号伤心面馆的年轻老板日日在餐厅二楼的平台上撑起伞台。

推开的木窗飘出一阵罗勒叶的香气，和着雨水，一路溢到街上去。南方的天气是无孔不入的湿冷，他却喜欢坐在外头发呆。空无一人的被雨打湿的露天平台，他伏在伞下，把下巴抵在发冷的桌子上每天写一会儿信。

暮色里他呵欠连天，写写停停。直到“哗”一声，有人拉开平台的拉门，“哥，你又一个人做什么呢？”他才不耐烦地应上两声，起身一步跨回屋里。

雨里的凉风吹起桌上的信纸，他也不回头看，反正明天还要再写。明天过去了，还有许多个明天。

“哥，快去吃饭。今天是我下厨啊！”永远兴高采烈的妹妹和永远安安静静的面馆，总是好像少了点东西。

“哥，你怎么发呆？你想什么？你告诉我。”妹妹问。

老板抓抓头发，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小姑娘打听什么男人的心事？啰啰嗦嗦啰啰嗦嗦，烦死了！”

他大踏步地走下楼梯，大踏步地走到餐厅一楼，却总是在更接近那种味道的一瞬间眼眶温热。

该死，谁要每天待在一个名字就叫作“伤心面馆”的地方，总是莫名其妙就伤心起来了啊。

这会儿，刚写过的信，连同昨天写的，前天写的，上个星期写的，顷刻间悉数涌入脑海。其实翻来覆去，写下来的也不过是那几句，可往下怎么说呢，往下？

“这些日子，我总烦得要命。天也总是下雨。下雨也有下雨的好处，让我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本来么，下雨这回事……”

雨中天色的微光总不够亮，老板的一封信总也写不完。

“哥哥，你怎么又在吃甜甜圈啊。你吃太多啦，会坏牙齿的！”奇怪脾气的老板，连妹妹也不理，叼着甜甜圈进了卧室。

“喂，小妹说我吃太多甜甜圈了。我有吃很多吗？”

“喂，还说我买了太多。因为我把你的份额都买出来了啊。你啊，应该喜欢这些口味的吧。”

“边吃甜甜圈边看客人们写的伤心笔记，真不知道以前你是不是也有这种奇怪的癖好。原来世界上伤心的人这么多。不过都没有我伤心吧。总是给你捉弄，我可是很伤心。”

“最近店里的生意还不赖，请来的厨师虽然不如你，可也还过得去。老实说我不太懂做老板啊，不过做警察什么的，还是算了。还是老板清闲一点。”

“喂，我发疯似的想吃你煮的面。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我的面里下了什么药。不过说起来，你就是卖那个的，一定有很多吧，害得我上瘾。其实你卖那个也算个职业了，之前还对我保密。真是，一点都不坦诚啊。”

“我不是神经病。我不是跟你一样的神经病。独自碎碎念什么的，我可不是经常啊。不过小妹说我说起话来很像你，喂，真的有吗？”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别人都说爱才是最大的秘密，原来一直以来，只有生死才是。所以我理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只是你能不能理解我呢林清河？”

“连小妹也劝我，说你早已经不在了什么的。那统统都是胡说。”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下去，抵住还会发痛的胸口，“你不是明明就在这里吗，傻瓜？”

窗外，细雨连绵，像永不停歇。

雨中，一个撑着伞的影子停下了脚步。抬起头，向着平台上张望。